下雨天的奇遇記。



晚上在古亭教穎玉打圍巾,亂聊了好多好多,
一點都不覺得時光飛逝,就這樣吱吱渣渣直到九點多,
各自分開回家,搭新店線到中正紀念堂換車時,
發現同車廂有一個視障婆婆,也正好要在同一站下車。

跟著婆婆一起走出車廂,開口詢問她要往哪兒去,
她說要搭小南門線,跟我一樣。

扶著婆婆的手來到正對面的月台,
婆婆忍不住說,導盲磚並沒有車門前等候區的標示,
所以平時她總是感覺尷尬,時常站在非等候區,
只得等列車停靠時,伸出手杖探探車門的位置好上車。

於是我第一次仔細地觀察月台上的無障礙設施,
果真少了這個很關鍵的機關。
想想真的很傷腦筋,如果看不見,怎麼知道列車門會停在哪兒呢?

婆婆也想過許多遍,該用什麼方式來設置一個
能供視障朋友辨別列車門等候位置的設備,
對他們來說,最好是使用能引起聽覺注意的東西,
但想了想又認為,開門的廣播鈴聲與導盲鈴聲同時作響,
也會形成干擾而不受用便作罷。

一同上了小南門線,婆婆便迫不及待地
開始跟我說出許多視障朋友不為人知的困擾與想法。

「其實我們沒有什麼自由的,時常有被緊迫盯人的感覺。
人家擔心你到站沒下車,搞錯車門開啟方向,
或者是怕你沒有扶好,好像隨時準備要衝上來抓住你。

當然我們知道大家真的是好心幫助,但是我們也需要一點空間,
只要多給我們兩秒鐘,我們就可以藉著車門開啟聲判斷該從哪一邊下車,
我們需要練習,以及從這之中得到成就感的啊!」

婆婆睜大眼睛看著我,這樣說著。
幾次我都錯覺婆婆明明是看得見的,
不然那眼珠怎麼能夠毫無誤差地直視我的雙眼,
還活靈活現地轉啊轉。
(愚人節已經過了!我應該不必瞎猜疑:P)

而事實上,在聽見婆婆的心聲之前,我都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,
當我們看見那些我們認為應該幫助的對象,而急著伸出援手的當下,
或許他們對他人並未有所求吧?

「我們對聲音的反應很靈敏,剛剛我在月台等車時,
聽見一位服務人員用力吸著牙齒的聲音,大概是有菜渣卡住了,
我想請他停止這樣做,於是我請他靠過來說有悄悄話要告訴他。」

「結果妳真的跟他說了嗎?」

「是啊,我跟他說,不要再吸牙齒了,那個聲音很大聲又難聽。」

「那他是什麼反應呢?」

「他人挺好的,聽我說之後就不吸了,也沒有生氣。因為我跟他說,
我這把年紀或許差不多跟他的母親一樣囉,所以請他要原諒我這樣說。
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聽這樣的忠告的,有些人就會很不高興。」

說著說著,車到了終點站西門。

原本剛上車時,婆婆告訴我等會到西門只需要送她到手扶梯口,
她可以自己下去換搭板南線。
由於惦記著剛才婆婆的心聲,於是我調皮的問婆婆:
「請問我可以陪妳到樓下月台的候車位置嗎?
這樣會不會影響到妳的空間呢?」

婆婆被我逗笑了,說:「可以啊!不會影響。」

「真的嗎?」

「因為妳的服務非常好。」

「那是因為...我就是一個服務員啊!」

然後婆婆在沒有我的攙扶下,表演了自己搭手扶梯的方法。
在我的嘖嘖稱奇下,看得出來婆婆對自己的自信和表現都相當滿意,
直到下了手扶梯來到月台,婆婆又告訴我一個祕密。

「我有算過,下了手扶梯大約走個四步,
會出現一個可以指引方向的東西,就會知道該往哪邊走了。」

我回頭看了看手扶梯周圍,卻看不出哪裡有什麼不一樣的機關。

「其實走久了,該怎麼辨別都會慢慢有經驗。
像機器跟這種東西是很organized的,是死的,要看妳怎麼去運用。
我也想過有一天要出國去走走的,在這兒不先把自我獨立都學會,
該怎麼出去呢?豈不是給自己製造麻煩?
在我的腦子裡,有一個大概的捷運的形狀模樣,和它的運行模式,
我想我們對捷運站內許多設計跟了解,必定遠超過一般人喔。」

接著婆婆還想舉列車門以及逆時針的例子來證明她們的不凡了解,
可惜列車進站,婆婆只能匆匆跟我道別上車去。我想她最後想說的,
大概是「下次遇到的話再好好跟妳說」吧:P

(嗚,可是我好想好想知道關於車門的祕密喔。)

覺得晚上的際遇很奇妙。

先是我們以為需要幫助的視障人士,
說不定有許多都已有更高的獨立能力,
也或許有好幾個都已經成為捷運小神通,
默默地知道一些我們從不會發現的小細節裡,
有著怎樣的隱藏式機能,說不定裡頭還藏著會讓人樂壞了的
可愛機關,就躲在那人潮最洶湧卻最不被留心的角落。

聽著婆婆對聲音的依賴,讓我不禁好幾次想問,
那麼婆婆從我的聲音裡聽見了什麼呢?

我默默想起以前跟milk玩小DV時,驚訝地聽著那與我陌生的聲音,
從我的唇齒間冒出,不禁想起了關於自己「真正的聲音」這樣的問題,
很奇妙唷!我們透過自己身體而聽見的自己的聲音,只有自己聽得見,
而其特徵、形態都相當難以對人描述或使人想像,
那跟從口腔發出、透過空氣傳播到別人耳裡的可是截然不同呢!

我想這就是上天給每個人的禮物吧,縱使我們會失去任何東西,
但唯一無法被人奪走的,便是「自己真正的聲音」。

自己的聲音,多麼有安全感的一樣東西啊!

在我的一字一句之中,我想婆婆必定什麼都聽出來了,
即使看不見我臉上的表情,卻可以準確地抓住對談的氣氛。
這樣開心:D

遇見婆婆讓我突然思考了許多過去不曾抱持的角度所設想的事情,
但也說不上是啟發這麼嚴重,我想,就是讓我對於這個規律的世界
又有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想像了吧!

或許看不見倦怠的人們的表情,我會有一個寧靜的乘車之旅;
看不見染了奇顏怪色髮型的年輕學生,卻從那撲鼻的汗味感覺活力的氣味;
是不是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「我想像的」世界了呢?
隔壁的爆肝工作狂張狂的打呼聲我想大概一路好眠甜甜;
前面孩子哭了我想我先前聽見的正是奶嘴掉落的聲音;
保全們吼著追著色狼不聽仔細我當成是車站裡的捉迷藏...
如果看不見了,如果看不見了,
我就可以隨我意願解釋這個世界了吧?

回程路上
想著婆婆說要出國到處走走這番話,
或許真的令人難以想像,
大概會被認為眼睛看不見的話,
就算到哪兒去都不會有什麼差別才對啊!

但這就是婆婆使我驚奇的地方,
她覺得自己跟別人沒有兩樣,
她知道自己有尊嚴,同時,她也對生活充滿期望。
這是婆婆給我最大的震撼,而我想,這樣的婆婆,
必定是幸福的吧?!


出了站雨下得大,滴滴答答打在傘上,
我想著地下幾層、車廂裡的婆婆,希望她能夠平安到達目的地。
也期待下次遇見,可要好好地問問關於列車門的祕密吧!

:D
Must Be A Good Day I Guess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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